就算一切已經成為記憶，那年的你會是我學生時代中，
勝過戀人們，最清晰的身影。
男孩和女孩手牽著手、碰碰跳跳地，像兩個剛放學的幼稚園生，開開心心的跑進店裡，也不理會店員的招呼，就跳上吧台。
「我想喝水果奶昔，可是我喝不完耶！陪我喝好不好？」綁著馬尾帶著棒球帽的女孩和男孩說。
「我才不要喝這種娘炮飲料。」
「你本來就是女的！」女孩反唇相譏。
「妳才是男的！」男孩抗議著，還巴了女孩的頭一下。
兩個人互不相讓的吵了起來，剛下完雨的恬靜氣氛，被他們倆瞬間破壞。
「你喜歡什麼水果？」被兩人吵的煩不甚煩的我，打斷正在數落女孩身材像洗衣板的男孩。
「啊？」突如其來的問題，讓男孩停止攻擊。
「我說，草莓、水蜜桃、鳳梨、芒果，你喜歡那一樣？」
「水蜜桃。」男孩有點害羞，老實回答的模樣，其實還挺可愛的。
「那就喝水蜜桃奶昔吧，別吵了。」
我這個不負責人的調停人，自顧自地開始打飲料，讓剛剛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暫時休兵。男孩東張西望的看著咖啡廳裡的年輕美眉，女孩卻無動於衷的看著流行雜誌，偶爾會穿插著女孩對男孩說：「你看，這男的好帥。」男孩還頗為贊同的點點頭。
「那馬子好正。」男孩看見窗外一個典型的東區辣妹走過時，拍著女孩激動地說。
「別傻了，她不會愛你，你還是乖乖地認命五十歲時，孤獨終老毫無選擇地拜託我回家去幫你找越南新娘。」
女孩意興闌珊地轉頭繼續看著雜誌，而她的回答讓正要將奶昔到進杯子的我停住手，定格。他們倆頓時也回頭發現我那即不專業的反應，女孩瞬間大叫說：「天啊，妳該不會以為……。」
我真的什麼都沒說，但接下來的時間，他們開始瘋狂搶話解釋他們的絕非我想像中的關係、當然中間加了上百句互損對方的話，讓我覺得，他們即便今生無法相戀，其實死後也可以到拔舌地獄同歡。
「那，你們幹嘛牽著手走進來？」把完成的水蜜桃奶昔放在他們面前的我，或許是被吵到快崩潰了、要不就因為從夏轉秋的交節氣讓我失心瘋，所以才會丟出如此八卦的問題。
「因為剛剛有彩虹啊！」女孩拿著吸管用力的吸了一口奶昔帶著甜美的笑容說：「有彩虹的時候手牽手散步最幸福了，雖然不能和心愛的人一起，但是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散步也很美好。」
「最好的朋友？」女孩那任性的坦率讓我忍不住覺得她很可愛。
「對啊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比男朋友還重要喔！而且我們之間絕對沒有秘密，我們一輩子都會這麼好！」
「一輩子嗎？」我很好奇女孩對一輩子的認知，其實到我這年紀後，她就會發現，一輩子這種東西，有時，比想像中痛苦漫長，有時，卻一眨眼就過去了，更多的時候，是彼此對一輩子的認知差異甚大。
「當然，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。」男孩堅定地口吻，讓我不忍再多說些什麼，我笑了笑，開始忙手邊的工作。女孩則頑皮的站在高腳椅上，上半身爬進吧台拿了吸管。
「吸管拿去，我才不要喝你的口水。」女孩把吸管塞到男孩手裡，男孩接過去，喝了一口飲料露出滿足的笑臉。兩個人嘻嘻笑笑的繼續聊天，時而吵鬧，時而認真的探討一些目前在他們心目中最重要的事。
我羨慕他們這樣的生活，我也懷念這樣的生活。
十八九歲的孩子總是勇敢的說出想要一輩子的願望，一輩子在他們的心目中好像總是這麼的容易到達。
我努力回想著學生時代和我最要好的異性朋友小豐的模樣，我想起曾經因為在福隆烤肉時看見流星許願成功，抱著他尖叫，我也記得失戀時靠在他肩上大哭，毀了他當晚要穿出門的約會戰袍。想起因為見到舊情人輸人不輸陣的牽手假扮情侶，還有約定若五十歲還是單身，要結婚共渡餘生。可是我忘了他的樣子，隨然我記得他難過的擁抱、開心的微笑，還有拿著電話看電視討論周星馳的無聊情節，但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模樣。
是因為見過太多人所以才會不記得一個人的樣子，還是人本來就是善忘的？一時之間，我只記得那一點點小小片段的友情餘溫，還有最後我們說的話。
「我告訴你，是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所以我才會試圖去和你的女朋友相處！」
這是我對他說過最重的話，畢業後，我們都找到了適合我們的對象。本以為可以開開心心地四個人相處，可是似乎有一個人覺得這樣太擠。
小豐的女友艾瑪，是個與我們完全不同世界的人，她是獨生女，有個十分溺愛她的有錢老爸，從美國念書回來，從事服裝採購，即便已經畢業工作兩年，每天還是爸爸送他去上班，若出去玩太晚，父親還會出門接他回家，對她來說，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每年九月的Vogue雜誌，還有搶到限量版的包包，以及杜絕任何肥胖的因子，跟在派對上輸給任何女人。
戀愛就是這樣，可以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一起，兩個人努力去適應對方、改變對方，期望讓雙方變成自己的完美先生或完美小姐。
從事設計工作的小豐，遇到艾瑪後，認真配合她的腳步，一起上健身房，假日陪她逛街、拿包包，甚至計畫一起再出國深造。
我對於小豐的改變感到高興，可是，我卻不知道怎麼跟艾瑪相處。也許我不是她眼中的菁英份子、對名牌冷感、每年的大事是十月的金馬獎，而非各大國際時裝發表會，但我一直很滿意我的生活，也很慶幸奶奶留了間小店面跟老式公寓給我，讓我有住的地方，還開了間能溫飽咖啡廳。
而且，我對那女人並沒有愛啊！在這樣的情況之下，我無法屢次忍受接受南轅北轍的觀念，也沒辦法為了對方嘗試改變。她討厭我們抽煙、喝太多酒、看周星馳電影，三更半夜不睡覺打電動，隨時髒話不離口。她開始限制男友跟我們出門，眼神中透露著對我與我的戀人不滿的神色。雖然我明白愛烏及烏的道理，我也很清楚小豐曾經與我互相許諾永遠要當互相照顧的好哥們，可是對我來說，做朋友本來就是這樣，氣味相投的朋友才會走在一起，道不同便不相為盟。再努力的和艾瑪經營友情卻每況愈下之後，我跟小豐漸行漸遠。
「我們是一群人，不一樣的是她一個人，我們沒理由全體為她改變！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去道歉！」
這是最後一次，我為了我們的友情去努力，不過一切終究枉然。
桃樂斯闖不進林戴玉的世界，然而那個沒有勇氣的獅子，不知何時卻有幻化為賈寶玉的勇氣。
於是我們達成了共識，站在永恆的愛情與友情的天秤上，我們決定將友情放在心裡，而你去追尋那毫無理由的愛情。
小豐之後去了義大利，我也斷了他的消息。雖然曾經有寫過幾封信跟對方聯絡，但我難過時也不會想找他，他的歡喜悲傷也沒辦法分享。
我跟他的「永遠」，比我們想像中的短暫許多，而我們與其他的人「永遠」，也不知何時開始，何時結束。
一輩子依舊在彼岸看不清遠近地等著我們，我會帶著曾是最好朋友的記憶慢慢的走向那個地方。
就算一切已經成為記憶，那年的他，仍舊會是我學生時代裡，勝過戀人們，最清晰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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